那位粉红色头发的女生,自杀了。
最先向大众告知这一消息的是郑灵华的好友 | 微博@熊猫控小唯
大多数人对这件事情的印象,可能只有#95后女生因染粉红色头发被网暴#这个标签,从新浪对她的采访[1]中,我们可以看到她遭遇的细节。
(资料图片)
最开始,是这样一篇博文:
当时引发关注的博文 | 《被网暴的第70天:她只是染了粉色头发》
结果,有营销号搬了她的图,编出“专升本”的故事,卖起了课;
有人造谣她是“老少恋”、“恰流量”、“骗子精”,攻击她利用爷爷的病挣钱,说她“嫌爷爷走得慢”,“你爷爷肯定后悔生了你”;
她“师范大学”“教育学院”的身份信息被人肉搜索,被问“陪酒女能当老师吗”;
还有人评论:“一个研究生,把头发染得跟酒吧陪酒的一样!”、“你的头发把录取通知书毁了!”、“去你学校教务处投诉举报你”。
有些人说,痛骂她只是误会她是营销号。但在多家媒体报道,事情真相大白之后,郑灵华并没有收获多少道歉,她只能走上法律维权之路,维权过程中甚至依然继续被骚扰。
郑灵华的维权记录 | 微博@鸡蛋姬
饱受困扰、因此患上抑郁症的她,在不久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不停发生的网暴自杀案
看到这些细节,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叹息。等叹息结束,一个冷酷的事实将摆在我们的面前:叹息不过是单调重复的反应。而这类事件还在不断发生,未来似乎也不会停止。
是的,如果你仔细回忆,这类事件数不胜数:
本月,驾拖拉机去西藏的抖音博主“管管拖拉机”遭受持续半年的网络暴力,被“造假、诈骗、炒作、辱骂”等言论攻击,正常工作受到严重影响,最终服用农药,经抢救无效去世。
2022年7月,网名依奈的18岁少女因“说自杀却不自杀”、“家庭条件好”等理由被持续网络霸凌,最后直播跳楼自杀。
依奈自杀后相关匿名群中的言论 | 《匿名网暴,无处可逃:“魔法少女”依奈生命的最后三个月》
2022年4月,一位女士拜托外卖骑手骑行27公里给听障父亲送食物,给予骑手200元辛苦费,评论区却有大量评论称其“小气”、“吝啬”、“像打发乞丐”,据称她因此跳楼。
这位女士与相关博主的聊天记录 " 微博@脊梁in上海SH
2022年1月,因自己寻亲后与亲生父母的纠葛被人认为是炒作,受到包含“心机婊”、“快去死”、“恶心”、“娘炮”等词的大规模谩骂后,刘学州在微博上留下遗书自杀。
2021年10月,罗小猫猫子于抖音直播透露轻生意向,在“你快点喝”、“要喝就喝”、“瓶子里装的不会是尿吧”等煽动言论的指引下,喝下百草枯自杀。
……
这只是网络攻击性言论所引发事件的冰山一角。未到自杀程度、但依然受到不小困扰的案例,更是数不胜数。
互联网在扩大社交互动范围的同时,人性能通过社交释放的恶意也一并扩大了,人们却似乎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,放任那些杠精、喷子、乐子人、键盘侠、网络巨魔(Internet Troll)伤害着一位又一位普通人。
打败喷子本不应该只有成为喷子这一个方法 | NGA
是时候正视这些问题了,问题究竟出在哪里?
首先是互联网对个人的去抑制化。
线上的我,好像是另一个人
无论网速多快、体验多拟真,线上人们的行为始终和线下真人互动不一样:比起线下,人们对自己在线上的言行更不加以控制。这种偏差被称作线上去抑制化效应(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)[2]。
这个效应的理论基础是,人们在线下的日常生活中实际上是处在一种 “抑制”的状态中,因为在社会化的过程中,我们会逐渐学会去抑制一些当下看起来不太合适的行为,例如我们会学会隐藏情绪,不会暴露自己太多的脆弱,更不会暴露自己的攻击性。
但是在线上,这种抑制化现象会被削弱,导致“有害(toxic)线上去抑制化”,把人性中最恶毒、最凶狠的一面释放出来[2],对自己的恶意和恶行更不加以控制[3]。
图源:giphy
“有害线上去抑制化”有如下原因:
首先是匿名性(anonymity)带来的“无责任感”和“安全感”。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抑制性,通常是为了保全我们的社会身份。不管是完全隐去ID的匿名,还是频繁更换的小号,在我们的直觉感受中,它们都不能代表作为社会人的我们。
随时启用、弃用一个账号时,我们就可以卸下社会身份这个抑制我们的枷锁,在现实的网暴事件中,事情闹大后改名、换马甲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。
有些人还存在离解想象(dissociative imagination),也就是认为互联网就是一场游戏,他们在互联网上做的任何事情都和他本人没有关系,线上和线下的他们是彼此分离、互不负责的。这更加导致了人们对自己线上言行的不负责。
二是缺乏反馈,缺少共情。当我们面对面与人交流时,能够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表现出喜悦或受伤。别人的痛苦,也会令我们感到难受。这种反馈会影响到我们的表达,避免做出极端行为。
但在线上的文字交流中,人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。这种不可见性(invisibility)使得人们无法及时收到这样的反馈,因此失去了对自己言行的约束。
未曾与被攻击者面对面,这让口吐恶言的人们低估自己言行的严重性:对他们来说,他们的攻击并没有伤害到了一个“真人”的实感,而是在评价一个虚拟形象,有些人甚至可能会把恶言当作是一种“自言自语”,这使他们的攻击不加节制。
异步性(asynchronicity)也是缺乏反馈的表现。除了实时聊天软件,线上的很多交流形式并不是同步的,人们不是在实时互动,不必实时接受对方的反馈,甚至可以说完就跑,一击脱离,这种现象被心理治疗师卡莉·门罗称为“情绪的肇事逃逸”(emotional hit and run)。
认知闭合(Cognitive Closure)需要,也可能加强去抑制化。
如果我们只是看到博主的一张照片,我们怎么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,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但现实却是,很多人会无意识地快速做出判断,因为他们的认知闭合需要非常强,也就是很难忍受模糊性,需要一个确定的结论[4]。
在他们看来,即使此时并没有结论性的证据、所下的决策或许并不恰当也没关系,因为相对于混乱和不确定,任何明确的答案都更好些。
信息不够?没事,按自己以往的经验脑补就行。染发等于不正经,不婚等于被伤害过,女司机等于不会开车,理科男等于不解风情……久而久之,哪怕有足够的信息摆在他们面前,他们也两眼一闭,不看不听,只一味输出自己的脑中世界。
换句话说,这些人只是将自己脑海中的观念不断重复,然后投射到某个事件上。他们并不是在互联网上摄取新的信息,而是在不断重复自己脑海中业已形成的话语。
这种对话哪里正常了 | 微博@鸡蛋姬
道德义愤,社交媒体的顽疾和“摇钱树”
需要注意的是,去抑制本身没有好坏之分,人们在线上同样可能表现得比线下更有同情心、更乐于助人。
“良性(benign)线上去抑制化”同样存在,我们会和陌生人分享最私密的事情、最脆弱的情绪,也会收获陌生人无条件的支持与温情。
这类例子也有很多,像是匿名树洞中人们会更愿意说出自己的故事并得到他人支持,多人线上扮演游戏中的“工会”组织里的情谊经常让人感到温暖等[5]。
为什么同样是去抑制化,却会有如此不同的后果?综合近年来的研究,可以认为影响最广泛、最深刻的原因是道德义愤(moral utrage)。
我们要明确一点,抛开少数就是以攻击他人取乐或牟取经济利益的人,大多数说出攻击性语言的人往往有着主观上的正当理由。
在一项样本为1219人的调查中,对“大学生在什么情况下可能会产生微博暴力行为”这一问题中,选择“事件当事人行为恶劣,为社会不齿”为第一位的人最多,为41.09%,其次是选择“他人攻击侮辱自己,无法忍受”为第一位的人,占比34.57%[6]。
PNAS上的一篇最新研究也提到,推文中道德化词汇和道德情感词汇的频率越高,评论回复中出现仇恨言论的可能性就越大[7]。另一项研究则表明,道德化词汇和道德情感词汇还会显著提高内容的传播度,推文中每多一个这类词,转发率就会增加20%[8]。
“仇恨言论”是指基于固有特征针对某个群体或个人的攻击性话语,并可能威胁到社会和平 | 联合国
道德情感会直接引发一个人的道德义愤,在这种情绪的支持下,普通人也可能变成“喷子”。而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,不同人的道德标准并不相同,一个人不可能在分享自己生活的时候完全避开所有人的“喷点”,也就无法避免接受到负面信息。
对发出愤怒言论的人来说,一系列的正反馈还会使其更加地痴迷于愤怒。
根据研究人员的分析,如果有个人平时发的内容都没什么人评论,但某天TA发布的一条愤怒的帖子收到了10条评论,那么TA第二天再发一条愤怒帖子的可能性就会增加2%-3%。并且一个人的粉丝越多,那么这种反馈机制就会越明显[9]。
代入到现实,就是人们时常诟病的,“流量是命,所以大V靠引战、钓鱼就能赚得盆满钵满”。只不过除了物质收益之外,精神上的“满足”也能让普通人不停愤怒下去。
图源:giphy
所以,我们能做什么?如果只有个人约束自己,适当表达自己的道德义愤,真正表达观点的碰撞和对对方的尊重,而不是一味贬低与攻击对方,有用吗?
很明显,收效甚微。
如果平台不愿干预社区氛围,如果平台始终将流量和盈利最大化作为目标,那么最终都会回归到挑拨对立、激发用户的道德义愤这个尤为高效的手段上。
如果监管方缺乏法律法规的支持,只是用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式执法去治理网络环境,面对人性顽疾根本无法起到根本的扭转作用。
好消息是,有一些平台有意识地开始了管理,比如Facebook大规模删除仇恨言论,Bilibili上线基于AI管理的阿瓦隆系统等等。
坏消息是,在批判道德义愤的同时,人们好像也无法离开它。
就好比在这篇文章的开头,我同样使用了强烈的道德语言,试图引发阅读这篇文章的你的愤怒。如果我不列那么多的例子,不反复强调网络暴力的危害,你可能不会读到这里。
愤怒是对“不公”的自然反应。愤怒可以推动着人们行动起来,去让世界变得更好。
究竟该如何让愤怒发挥它应有的作用,而不是成为普通人伤害普通人的大棒?
网络暴力、网络霸凌、网络骚扰、网络造谣……这些与仇恨言论有关的行为应如何界定,做出何种惩罚?
如何界定仇恨言论与自由言论的边界?
这都是需要更多资源和尝试去解决的问题。它们没有简单现成的答案,但我们必须去讨论、去规范、去改变。
互联网精神,是让所有人联结所有人,所有人支持所有人,而不是“所有人伤害所有人”。
希望未来,我们能获得一个更少人受到伤害、不会有人因此而死的互联网。
参考资料
[1]被网暴的第70天:她只是染了粉色头发. (2022). Retrieved 21 February 2023, from https://news.sina.com.cn/s/2022-09-21/doc-imqmmtha8210918.shtml
[2]Cheung, C. M., Wong, R. Y. M., & Chan, T. K. (2016). Online disinhibition: conceptualization, measurement, and relation to aggressive behaviors.
[3]Wachs, S., & Wright, M. F. (2018). Associations between bystanders and perpetrators of online hate: The moderating role of toxic online disinhibition.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, 15(9), 2030.
[4]刘雪峰, & 张志学. (2009). 认知闭合需要研究评述. 心理科学进展, 17(1), 51-55.
[5]Lapidot-Lefler, N., & Barak, A. (2015). The benign 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: Could situational factors induce self-disclosure and prosocial behaviors?. Cyberpsychology: Journal of Psychosocial Research on Cyberspace, 9(2).
[6]易旭明,章岸婧 & 姚燕婷.(2019).理性与喧哗:大学生卷入“微博暴力”现象调查. 中国青年研究(03),102-107+73.
[7]Solovev, K., & Pröllochs, N. (2023). Moralized language predicts hate speech on social media. PNAS Nexus, 2(1), pgac281.
[8] Brady, William J., et al. "Emotion shapes the diffusion of moralized content in social networks."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4.28 (2017): 7313-7318. https://doi.org/10.1111/jcom.12325
[9]Brady, William J., et al. "How social learning amplifies moral outrage expression in online social networks." (2021). SCIENCE ADVANCES, Vol 7, Issue 33, DOI: 10.1126/sciadv.abe5641
标签: 为了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新浪微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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